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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雀口镇是一座古老的小镇,这儿有连绵成山的青墙墨瓦的房子,有汩汩河流日夜不止,有大大小小的茶馆,穿街过巷的裁缝铺,有唯一一家学堂,还有一条在夜晚时布满娼妓的街道。
在镇子的东边,开着一家朴素的花店,卖花的是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花朵一样的年龄,模样也像花朵一样讨喜。
姑娘有个缠绵病榻的母亲,父亲更是在早年过世,她独自撑起全家人的负担,用卖花的钱勉强糊口,包括母亲的医药费。
每天清晨,姑娘早早地起床,将母亲的早饭做好,端到床边,然后去楼下将花店的大门打开,一天的营生就开始了。
来买花的客人并不多,时间久了,姑娘也能认得他们。有清朗的少年买康乃馨送给母亲,有斯文的教书先生买水仙花放在教室里,有年轻的妇人买白百合回家插在花瓶里……
每到傍晚,她关了花店的门,同母亲吃过晚饭之后,她会有一段空闲的时间。小镇的晚饭都吃的早,盛夏里天又黑的晚,她利用这段时间,跑去街口的茶馆里听书。
这是镇子上唯一一家有说书人的茶馆,她在这里面消遣了许多愉悦的时光。
有一天,茶馆里的说书人讲的是《梁祝》的故事,她很喜欢,一直听的很专注。故事讲到一半时,她看到外面的天色半暗下去,夕阳落到了山头后面,知道她该回家了。可是她舍不得,如果不听完,以后再也听不到第二遍了。
在她身边坐的是一个少年,她认得是那个时常来买康乃馨的人,于是她小心地戳戳他,“你好。”
少年回过头,问,“你有什么事吗?”
“你会在这里把故事听完吗?”
“是的,我听完再走。”
她犹豫了一会,非常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你可以之后讲给我听吗?我得先回家了。”
少年认真地点头,“好,我会努力记住的。”
她微笑起来,站起身,提着裙子小跑离开了。
夜色降临,很浓很浓的黑暗,笼罩着小镇。
在镇子的东边,有一条街,灯光从门窗里安静地溢出,将街道涂染成淡淡的黄色。1
2从街口到另一头的街口,一整条街,间或地站了十几个女人。她们穿花旗袍,衩子开到大腿根,身上的胭脂粉味是浓重黑暗也遮不住的。
有常来的男人过于熟悉了,能从味道里判断出是哪个女人。
“白露。”一个男人站到一个女人跟前。
女人的声音轻漫的,“我不是白露。”
“你是她。”
“你怎么知道?”
“你的名字起的很好。”
白露笑了一声,“好吧,你赢了。”
男人说,“为什么每回来,你都要这样问我?”
“这样才知道是你。”
男人笑了笑,“那我们现在能进屋里去了吗?”
白露扭过身,“当然。”
她领他进了屋里,一间平常的女子房间,有梳妆台,茶桌,木椅,还有一张罗帐半掩的床帏。
夜越来越深,当乱潮退去,烛灯燃尽时,屋子里陷入黑暗。
白露说,“我睡不着。”
男人说,“我给你讲故事,或者吟诗。”
“你的故事和诗,我都听腻了,你的学生估计也腻了。”
“我从不给我的学生说这些。”
“为什么?”
“他们还太小,听不懂,若是听懂了,反而不好。”
“你换一首诗吟吧,我想听着睡觉。”
“换这首行吗?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2
3第二天清晨,姑娘要去医馆里给母亲抓药,医馆开在小镇东边,中间隔的远,要横穿整座镇子。她不会骑脚踏车,只好走路过去,总是一走就是一个白天。
临出门前,母亲握住她的手,反复叮嘱,“要小心那条街,有人和你说话,不要理会。”
她说,“知道了,放心吧。”
母亲又说,“要不喊上福伯陪你去,你一个人我总是担心。”
她将母亲的手拿开,放进被子里,又低头仔细将被子边角掖好,“不用福伯陪我去,他也要忙生意的,我自己会当心。”
母亲说,“他是妈妈的朋友,也是唯一帮衬过咱们的人,有他陪着,我会放心些。”
“不能老麻烦人家,我自己会小心的。”
母亲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开。
她来到那条街时,已经快是中午。日上中天,太阳热烈地照着,她的小脸有些发烫。
她站在街口的位置,心里其实是有些怕的,虽然这条街白日里和寻常的街道没什么两样,有来往的行人,来往的脚踏车,车铃与人声交杂在一起,显得喧嚣。
但她还是怕,怕有人忽然冲出来,将她扯进某个小黑屋里。她知道自己长得好,胸脯开始发育后,她时常能收到充满秽意的目光。
于是她低着头,脚步快速地迈着,却不想撞到了一个女人,她的个头正好顶在了她胸上,很软的一团。她的头没事,女人却轻叫了一声。
“哎哟,小姑娘走路长长眼睛呀!”
她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揉了揉自己的胸脯,竟丝毫不觉得害臊。
她看着她眼角上涂的淡蓝色粉脂,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香的辛烈。忽然觉得害怕,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快速地绕过她走了。
白露是要去茶馆里听书的,今日说的是《天仙配》的故事,有一个喜结连理的好结局。说书的先生也说地开心,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儿,她听旁人谈话,才知道先生是要娶儿媳了。
故事听完,差不多又到了傍晚。她离开茶馆,朝镇子的东边走去。途中经过一家修理铺,铺子里一个两鬓发白的男人正在修脚踏车,门口是几盆已经枯萎的盆栽,看样子里头的花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白露小心地避开盆栽,走进去。里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你有事吗?”
白露说,“今天晚上,你能来吗?”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
白露拿起他沾满黒渍的手,缓缓放在了自己胸上。
白露走到那条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她来到房间里化妆,一个女人坐在她身后的床上,素面朝天,磕着瓜子。
“干什么去了?”女人问。
“无聊,随便走走。”她对着镜子扑粉。
“听书去了吧。”女人笑了一声,把瓜子壳吐到她脚边。
“嗯,不行吗?”
“今天说的什么书?”
“天仙配。”
“怎么尽是情啊爱啊的,没意思。”
“听人说那个说书先生要娶儿媳了。”白露拿出红描纸,将嘴唇轻轻抿上去。
“哟,那你岂不是要难过死?”女人从床上站起身,来到她面前,看着镜子,“多美的一张脸蛋儿啊。”
“我难过什么?”白露疑惑。
“他儿子不是教书嘛。”
“他又不教我。”
“啧啧,小可怜。”
白露在眼睛上画着眼影,随口说,“我今天被人袭胸了。”
“怎么回事?”女人继续嗑瓜子。
“一个小流氓而已,毛都没长齐,被我吓跑了。”
女人笑笑,“你呀,就是招桃花的命。”
“可惜啊,都是烂桃花,唯一一朵好的还要被别人摘了。”
“多大点事,摘了就摘了,姐姐养你。”
白露笑了笑,然后说,“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这没有淡蓝色的脂粉了。”
“什么?!”女人一下子跳起来,“不早说,我现在去买!”
“对了,”白露转过头看着她,“今天晚上别回来睡了,去别地将就一晚吧,这房间我要用。”
女人刚迈出门的脚又收回来,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都要成亲了,还来找你?”
“瞎说什么!”
已经是傍晚了,姑娘仍走在路上,按平常来说,她此刻应该在家里给母亲做晚饭了。因为医馆的郎中今天出门去看诊,耽误了很多时间,给她抓完药时,已经是下午了。
此时距离那条街还有大约一个小时的脚程。她尽量走地快些,甚至跑起来,但半个小时后,天色还是暗了下去,夕阳从山头上落下去,最后一点光芒也被吞灭了。
当她来到那条街时,街上已经亮起了幽幽的灯光,是从路两旁的门窗里透出来的。
她小心地走着,怀里紧紧抱着一堆药包。有男人朝他走过来,她心里一惊,闭紧了眼睛不敢挪动脚步。但最终,男人只是掠过她,朝她身后站着的一个娼妓走去。
她小声地喘着气,觉得心快要跳出来,迈动脚步的同时,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的胳膊,她一吓,接着又被人狠狠搂住,那人说,“这么小就出来卖?来,让哥哥疼疼你。”
她尖叫,“放开我!放开我!”
后来,她得了救,是一个娼妓救了她。娼妓一边握住男人的手伸进旗袍的开衩里,一边狠狠推了她一把,嘴里尖声说,“敢跟老娘抢生意,快滚!”
她忙不迭地跑了,一路跑到了街道尽头,一刻也不敢停。直到后来,她才回想起那娼妓眼角上淡蓝色的粉脂,在窗户里照出的微弱灯光下,显得妩媚至极。
离开了那街道,她才走地慢了些,喘着气,直到她听见有人喊她,“小霜?”
她抬起头来,“福伯?”
福伯朝她走近,关了手里的手电,“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你母亲在家都急死了,让我出来找你。”
她说,“我没事,麻烦您了。”
她抱着药包,同福伯一起朝家里走去。
教书先生刚从学校里回来,家里此刻正张灯结彩,透着喜庆。
再有一周,他就要结婚了。
夜深地浓烈,他坐在书桌前写字,书桌临着窗,抬头就能看到外面漆黑的天空,没有丝毫光亮。
似乎在这座小镇里,从来也没见过月色与繁星。
他写完,再抬头时,外面的夜空里露出隐隐约约的红光,离的很远,但还是能看到。
他在那静坐了一会,从窗子里吹进的凉风将他刚写的字晾干,手边是一只茶杯,以及一根细豪毛笔。
清早,姑娘早早地起床,做了早饭,端到母亲床边,又去楼下将花店大门打开,温暖的晨曦照进店里,花朵的瓣上泛出剔透晶莹的色泽。
有人来买花,是个年轻的教书先生,问她,“有玫瑰花吗?”
她说,“您不买水仙花了?”
他笑笑,“我买给妻子,我快结婚了。”
“那恭喜您了。”她从架子上拿出一束玫瑰,“粉色的可以吗?比红色温柔一些。”
“粉色很好。”先生笑着点头,付了钱,捧着花离开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睛忽然有些涩涩发疼。
又过了一会,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抬头,是那个清朗的少年。
“来买康乃馨吗?”她问。
“不,”他走到她的面前,“我来讲故事。”
当故事结束后,少年说,“我马上就要离开小镇了。”
一
“去哪里?”她问。
“去很远的地方,去读书。”
“哦,那很好。”
“我会回来的,”他看着她,“到那时候,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是要和我结婚的意思吗?”
“是的。”少年郑重的声音。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望着店门外面,不远处的一家修理铺,门口摆满了色彩艳丽的花朵盆栽,“到那时候,你还能认出我的话,我就和你在一起。”
教书先生结婚的那一天,他第一次穿上西服,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妻子站在他身后,说,“很帅气啊。”
他回过头,给她正了正嫁衣上的盘扣,眼中含笑,“我们要结婚了是吗?”
“是的。”妻子微笑。
他转头去看周围的人,对她说,“那是我父亲,你见过的,旁边的是我母亲。”
“你母亲很漂亮。”妻子看了过去,又说,“我父母也来了,你看到他们了吗?”
“看到了,刚才还和他们打了招呼。”
“你和他们说话了?”妻子有些紧张,“他们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对我很满意呗。”
妻子白了他一眼,“不正经。”
他笑笑,搂住她,“吉时快到了,咱们拜堂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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