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家分享个故事(倒吊人)
(一)唐筱芙:我有一个任务如果班主任将教室的钥匙交给你,那就意味着一件很倒霉的差事会降临到你头上。
你必须每天比别的同学早起半个小时,七点就赶到教室开门。哪怕有一次赖床迟到,等待着你的都是一群喋喋不休的同学,不耐烦地催促你指责你,即使你已经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急匆匆地赶来这里。
他们永远这么不知好歹,像我这种钥匙的保管者就是得遇见这种倒霉事。
但钥匙保管者有时候还会遇上比这糟糕一千倍的事情,例如成为凶杀现场的第一发现者。
当我周三那天一大早赶到学校时,教室外的走廊空荡荡的,教室的窗户也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我插进钥匙,门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被我推开。接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我开教室门开了一个多学期,从未闻过这种异味。
我皱着眉头走进去,嘀咕着昨天的值日生肯定偷懒没倒垃圾,将目光扫向和教室门对角处的垃圾桶。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垃圾桶,因为视线被挡住了。
教室正中央,排骨仔的座位上方,距离他的桌子表面上方不到一根手指的长度,班长的脸,闭着眼,颠倒着迎向我,她的脑袋正好挡在我的视线和垃圾桶之间,那不是一张活人应该有的脸。
我的手脚冰冷僵硬,艰难地想退回教室外,但目光就是没办法从班长身上移开。
她的身体被倒吊着,双手被捆绑在背后,两腿则被粗绳绑住固定在天花板的风扇的叶轮上。鲜血在她洁白的校服上浸透扩散开,顺着万有引力流淌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最后在排骨仔的木桌上形成一摊红黑的血迹,和班长垂落的马尾辫搅拌在一起,就像沾了血的拖把。
我忘了自己在学校走道里竭斯底里地跑了多远,才找到老师报警。
警察很快赶来,并用黄色警戒封条封锁了教室,将其列为犯罪现场。而我们高二(四)班停了一整天的课,全班同学都被班主任带到上音乐课的一个阶梯教室里待着。
气氛很压抑,大家大概被教室里发生的惨案吓坏了,每个人都一脸沉重地低着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女生们出于害怕,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寻求慰藉。
只有我被晾到一边,他们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连眼神都不敢和我有任何一丝接触。
我只是发现了班长的尸体而已,我又不是凶手!
不过被孤立隔离的不止是我,还有蓝振勋。此刻他孤零零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嘴唇紧抿,右手托着下巴,眼神阴郁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前方。
他一定很悲痛,因为班长是他的女朋友。与他相处了两年的恋人,突然死在他们朝夕相处的教室里,以后在这教室里上课恐怕都摆脱不了阴影了吧。
不过他的悲痛更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同学之间的八卦消息总是传播得好快。谁和谁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牵手了,谁在默默地暗恋谁了,谁和谁在课堂上闹矛盾了,不消一天全班就全知情了。
所以前两天在班里疯传的某一条传言,如今就被渲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碾过,留下了恐惧和猜疑。
班长不是上吊窒息死的,不是被重器击中脑勺倒地死的,偏偏却是被倒吊着死去的。
绝对不是巧合。
“唐筱芙!”班主任脸色沉重地推门进来,喊了我的名字。“你跟我过来一下,警察有事要问你。”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班主任到了隔壁楼的一个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着披风而不是警服的中年男人,他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查看。
“你就是唐筱芙同学吗?”他抬头看着我,眼珠布满了疲惫的血丝。
我点了点头。
“听说你昨天请了病假,整整一天都没来学校。”
“是的。我发烧在医院打了一天的吊针。那里有好多的医生可以帮我作证。”我冷汗直流,很唐突地补上最后一句话。推理小说我看得太多了,这个老家伙一定是把我当成嫌疑人了,这时候就得补充些不在场证明。
“陈老师说你是管教室钥匙的对吧,那你昨天没来学校,是谁开的门?”
“班长也有备用钥匙,就是为了避免在我没去学校的时候大家开不了教室门的情况。”
“还有没有第三个人可能拥有钥匙?你有没有把钥匙给过任何人?”
“没有。”我把手伸进暗兜里,掏出了一条钥匙。“我每天都把钥匙放在那里,就是害怕把它弄丢。所以不可能有任何人拿过它。”
自从有一次一大早跑到教室才发现钥匙不见了后,我一直都将钥匙藏在衣服的内兜里。
“好的,你可以回去了。”那个老男人又将头埋在那份文件里,不再搭理我。
当我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好想转身告诉他那条在我们班疯传的流言,提醒他应该将所有的嫌疑都锁定在蓝振勋身上。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可不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倘若警察并不重视我提供的情报,而又被蓝振勋发现我在指证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发生了这么一件凶杀案,我们班还是在第二天就复课了,而且还是在原先的教室里上课!
每个人来学校时都是一张大便脸,谁会愿意回到那间死过人的教室上课啊!
但最倒霉的还是排骨仔,虽然他的桌子已经被换掉了,不过没人想在死过人的位置上待着,更别说在他头顶上转动的电风扇上,曾经倒吊着一具尸体。
排骨仔真的很惨,因为身形瘦小总是被班里的恶霸鬼头欺负。鬼头总是喜欢用各种粗言秽语讥嘲排骨仔,有时来劲了会抓起排骨仔将他整个人头朝下投进垃圾桶里,拿他当沙包练拳更是经常的事。
我们都很惧怕鬼头,他是个打架抽烟彻头彻尾的坏学生,身边还有几个跟班。所以排骨仔被欺负得咿哇鬼叫时,我们总是装聋作哑地低头在作业簿上沙沙声地瞎写着什么,其实心里混乱得很。
除了班长。
鬼头之所以还有所顾忌,就是因为班长总是挺身而出,义正言辞地痛诉阻止鬼头的暴行。如果鬼头不停止欺凌行为,班长就会立马跑到老师办公室那里告状。鬼头对班长可以说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再怎么气急败坏也不敢对她动粗,因为蓝振勋总是沉默不语地安坐在座位上,盯着他。每次鬼头和班长对峙,蓝振勋就会摆出那种冷酷阴狠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似乎鬼头只要动班长一根毫毛,他就会在下一秒将鬼头的脖子扭断。
虽然听起来,班长就像是正邪对战里正气凛然的那一方,但其实我们都很讨厌她。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严厉有余慈祥不足的班主任。更别说班长一直扮演着“班主任不在时的变本加厉的班主任”那种角色。
明明和我们同龄,却永远在居高临下地要求我们,命令我们。我们被迫遵守着钢铁一样的纪律,只因为她手中有一本平时成绩手册,如果自己的名字被她登记在上面太多次,那么家长会时你那出席的爸妈就注定丢尽面子,因为那比黑板还大的投影屏幕上,行为不检点的学生名单上就会赫然有你的大名。
我们讨厌她的吹毛求疵,厌恶她的狐假虎威。所以有时候当鬼头在她头上动土惹得她火冒三丈时,我们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
我们一方面出于恐惧而乞求她的庇护,一方面又唾弃她的存在。这就是我们对班长的又爱又恨的矛盾情感。
不过这架天平最终还是在上星期彻底地倒向了讨伐班长的方向。
那个总是铁青着脸对我们百般严苛的班长,在上周意外地将我们全班上闪的订阅《教育特区报》的费用全部弄丢了。大家终于逮到机会,借此狠狠地责骂了她的办事不力,就像我没有准时在早上开教室门一样。
但最为激化矛盾的是,班长竟然很不要脸地要求我们再交一次钱。那一刻我想大家第一次希望鬼头能狠狠地给她一耳光。
可是如今班长死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眉色间都有一股隐隐的忧伤,就连鬼头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在今天欺侮任何人。
或许有过身边的人死亡的经历,我们会成熟得更快。死亡的擦身而过给予了我们勇气,因为它让我们意识到,所有的事情在死亡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于是我们敢于反抗一切。
于是,早上第三节美术课,当那个疯狂痴迷剪纸艺术的神经质老师要求我们拿出美工刀来裁剪贺岁图腾的剪纸时,她发现大家都坐在那里漠然不动,没有人表现出打开笔袋掏出美工刀的样子。我见状也不敢去掏出自己的美工刀。
永远不要在班级里特立独行,否则很容易成为靶子。这是学校里的生存法则。
“拿出你们的美工刀啊!”老师瞪大眼珠怒吼着。记得上学期第一次上她的课,我们敷衍地只准备了一本薄薄的美术书。结果那节课全被她的咒骂声占据着,她发神经地呵斥着我们,不带美工刀和画图纸是多么地蔑视她。从那一节课起,我们就没人敢在她的课堂上不准备美工刀和画图纸,而且都在自己的美工刀上刻上名字防止被人偷走。
但是今天不一样。我们和死亡擦身而过,一切都不值一提,包括这个疯子老师的愚蠢规定。
我们受够了。
班长昨天才死这间教室里,而这个疯婆子却还在纠结美工刀的事。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僵持着,并不打算拿出美工刀。
老师憋红了脸,正要大发雷霆之际,班主任突然来到了门口,她只好压制住怒气。
班主任扫视了我们一眼,说了一句:“陈志凡,去302教室。”
302教室是警察临时设立的笔录处,说实话,我们都对此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教室里被警察问问题总好过被送去警察局里阴暗的审讯处。从早上第一节课开始,班主任就不断地来教室点名,点到的人便去302教室接受警察问话。
我扭头望了坐在我左后方的蓝振勋一眼,他正愁眉紧锁地盯着教室窗外的走廊。
很快就会轮到他去302教室了,蓝振勋现在一定很惴惴不安吧。
快点让他去审讯室吧,一定要能问出真相的。
我祈祷道。
(二)警察:我有一桩案件
302教室里只有我和他,他显得很局促不安,我示意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就好。他说了声“谢谢”,特地将椅子搬到我面前,正对着我坐了下来。
毫无遮掩地坐在我面前,而不是选择躲在桌子后面。
这是吐露秘密的姿态。
我翻了一下名册,他的本名叫陈志凡。根据前五十三个学生的说法,他还有个外号叫“排骨仔”。
他的眼神躲躲闪闪,眼角和嘴唇都有不同程度的轻微瘀伤,坐立不安,身体稍微地靠转向右侧,左脚一直没有放松地踩死在地板上,这是标准的警惕防御状态,为了随时可以后蹿躲避突如其来的攻击。
很明显,这是长期受欺负所培养出来的应急机制。排骨仔是那种校园欺凌案件里最典型的受害者。
校园欺凌案的受害者也有体型之分。
身体肥胖的人,更容易受到校园恶霸言语上的挑衅和侮辱,但很少受到实质性的肢体攻击,因为他们的肥胖体型往往会让恶霸有所顾忌。而像排骨仔这种瘦弱型的学生,恰恰是恶霸们下手的对象。恶霸在对他们的肉体的欺凌上,可以获得某种关于“力量”的满足感。校园恶霸对“力量”的渴望远远高于正常的同龄人,因为他们的内心深处都藏匿着一个最自卑的本我,需要不断通过对弱小学生实施的欺凌行为来掠夺优越感,从而重塑壮大那个卑微的自我。
而像排骨仔这样终日活在恐惧下的弱势群体,他们一辈子都在寻找一个稳妥的靠山。只要对他们进行恰当的引导,获得他们的信赖,即使再胆小怕事,他们也将真相对你全盘托出。
就像现在,如果将他带到警察局询问,他只会因惧怕而更加地自我防御,对任何人都缄默不言。而我选择了教室,学生们所熟悉的地方。每个人待在熟悉的地方,做熟悉的事时,都会放松警惕,袒露心声。
大部分的刑警都过早地把凶手的年龄范围锁定在成年人,此时他们正在追踪着在这座城市流窜的惯犯,或者调查着学校里的老师和保安。
于是针对学生的调查就全盘地托付给我。
尽管那个班主任一直不满地向我强调,他的学生都只是小孩子,绝不会和这件凶杀案有任何关联,但我总是忍住不去反驳他:每年记录在案的凶杀案,有百分之十三是发生在校园里。这就是他眼里的“小孩子”的犯罪率。
而其中的百分之十二都会被校方强行地掩盖掉,抹杀去,就像不曾发生过,扔下一大笔赔偿金,家长们就闭嘴了。
我坚信,这个班级里的学生一定和这个女孩的死脱不了干系。可以的话,我不要再让任何人为此保持可耻的缄默。
我所要做的就是布一个局。
我成功地说服了物证组的人员在搜集完无关紧要的物证后提早解禁掉这个案发现场。
接着我再提议校方让这个班的学生再次回到这间教室里上课。
犯罪心理学里有个经典的犯罪理论:每个凶手都会第二次回到犯罪现场。
不是为了湮灭遗留的犯罪证据,而是为了欣赏自己的“辉煌战绩”。
死者所残留的气息,会让他感到心跳加速,兴奋得露出蛛丝马迹。
我在教室里安装的摄像头,就是为了捕捉到他们五十六个学生之中,那一张露出莫名兴奋的脸庞。
透过监视画面,我一直在死死地盯着蓝振勋的脸。
我觉得嫌疑最大的可能就是他。
在前五十三个同学的调查里,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向我提供了那段传言,提出了他们的猜想。
在案发的前三天,蓝振勋和受害人曾经在学校三楼走廊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而当时正好有同班同学路过撞见。据他们所说,当时蓝振勋曾经气急败坏地对受害人说了一句:“我真想直接把你杀了算了!”说完后蓝振勋便愤而转身离开。直到案发那天前,在班上也不见他俩有和好的迹象,蓝振勋更是旷课了整整一天。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大的原因让我将所有嫌疑指向蓝振勋。
法医的验尸报告显示,受害人的死因存在两个可能性。
第一,长时间捆绑双足倒吊着,从而引起短暂性休克并最终恶化成体位性窒息而死。
第二,死者的心脏被利器刺破而死。
而无论是哪一个死因,可以确定的是,法医发现死者的心脏处被利器不止一次刺中,更确切地说,凶手至少将利器重复性地刺入死者的身体多达几十次。
凶手的这种变态行径已经不能粗浅地定义为杀死对方,这更像是一种情感上变态的宣泄,通常是仇杀或者情杀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根据学生们共同的口供,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受害人,就是遇害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放学后大家各自散了,没人知道受害人接下来去了哪里。
蓝振勋一定是因为感情纠纷,在晚上将受害人带到教室里进行发泄式的杀害和凌虐。
我故意将他安排在名单的最后几位,我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同学一个个地去接受我的问话,承受着真相被拼凑着指认他的巨大压力。我要让他倍感煎熬,最后崩溃。
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提早宣布胜利,而关键人物就是我面前这个瘦小的家伙,很显然他有很重大的真相要吐露出来。
“叔叔你好,我已经承受不住了,我需要把整个真相告诉你。”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吃力。
“我知道凶手是谁。其实凶手……”他面露难色,喉头在颤动。
我听着他讲下去,手不知不觉地抓紧面前的桌角,一滴冷汗从我额前滑过。
(三)蓝振勋:有一件后悔的事
我这一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和梦延吵了那最后一架。
等她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和她最后的那段回忆不是依依不舍的告别,而是剑拔弩张的争吵。
梦延死后,班里每一个同学都用异样的目光偷瞄着我,我知道为什么,但我不在乎。
我从来不会在乎他们的看法,因为他们就是一群最令我鄙夷的乌合之众。
梦延每一次都勇敢地挺身而出,保护着他们免遭欺凌。但她却从来得不到他们的半点感激,换来的只是偏见和误解。
她是个外表很坚强其实内里很脆弱的女孩。即使在教室里一脸无畏地秉公办事,但是私底下她总是会在我面前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为什么他们都要这么说我坏话?我只是在为这个班级做该做的事。”她哽咽着,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鼻子红红的。
“他们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或许你真的不要再管他们好了,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足够了。”
她每次都咬了咬嘴唇说不行。她说她依然要对他们那么严厉,她要改变他们。她就是看不惯他们那种看客的心态,明明五十六个同学的教室里只有那两三个坏分子,他们却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甚至有时候当鬼头在对排骨仔开些侮辱性的玩笑时,他们会很害怕地附和着,强颜欢笑,看着弱者继续被欺负。每次他们这些恶心的举动被梦延看在眼里,她就忍不住对他们更为严苛,想要惩罚他们的懦弱。
我总是告诉她,她的为人很像塔罗牌里的一张牌——倒吊者。心怀满腔热血的正义感,但却被乌合之众和恶势力所排挤和陷害,最后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做出牺牲。只不过那个倒吊者最终还是被倒吊示众,就像《圣经》里的基督一样。
不要在活着的时候成为英雄。他们只敬仰那些已经牺牲的。
我们都不应该越过自己的能力局限。
而梦延却总是执着地想要改变全世界。这是她深深吸引着我的一种特质,却也是我俩最大的区别。
我只想独善其身,而她却依旧坚持将正义和善良的种子用奋不顾身的姿态去散播给别人。
就在她把同学们交的那些钱弄丢后,我们的关系就产生了一条深深的裂缝。
当我拿出近三千块的零用钱想要帮她弥补这个过错时,她却很直接地拒绝了我的援助。
她说她知道那些钱是被鬼头偷走的,虽然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迟早她要把鬼头这种人彻底地从这个教室里铲除掉。
“拜托你放弃那些特立独行的个人正义好吗?不会有人感激你所做的一切的,你就像那个倒吊者一样。”我对她的固执火冒三丈。“你要铲除掉鬼头这种人渣可以啊!我帮你狠狠打他一顿,保证他会转学!”
“那样有什么意义!”她一脸认真地说道,拳头握得紧紧的。“如果他们不学会团结,一碰到欺凌的事就作鸟兽散,你赶走了一个鬼头,还是会出现第二个鬼头来欺负他们!我要让他们自己站出来,去维护大家的尊严。我相信,如果连他都做到了,大家一定会备受鼓舞,挺身而出!”
“你在说谁?”
“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我恼羞成怒,只对她丢下一句狠话便转身离开。
“真想杀了你算了。”
从那刻起我就没再和她说过话,甚至她遇害,我也逃课逃了一整天,在公园里喝了一天的啤酒。
我很清楚,悔恨将会这样伴随我一辈子,但无所谓,如今占据我心里的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为她复仇。
一开始,我并不清楚凶手是谁。但我知道,最有动机杀害梦延的人就是鬼头。因为梦延知道是他把那些钱偷走了,所以很有可能,当她真的找到证据时,鬼头残忍地杀害了她并湮灭了证据。
如果当初我不是一时气愤转身离开,而是陪她一起战斗下去,或许就不会出现如今的悲惨结局。
有些冲动所造成的伤害一辈子都没办法痊愈。永远不要轻易地转身,将你所爱的人遗弃在你身后。否则等到顿悟时,就会像我这样,无法挽回,遗恨终身,生命的主题就只剩下复仇和悔恨。
我开始监视鬼头的一举一动,而他的所作所为越发让我相信梦延的死和他有关。
发现鬼头从后门偷偷溜出教室时,是那天第三节的美术课。班主任让林佳佳去302教室,而在林佳佳踏出教室前门时,他便立马从后门蹿了出去,那个上午他没再回过来。
下午第一节课,我藏在教室后侧的楼梯角落里。当班主任来到教室把刘璐喊去302教室时,我一直从另一头的楼梯悄悄尾随着刘璐。
302教室是在另一栋的B教学楼那里,去那边必须经过一条两侧摆满各种盆栽的庭院小径。鬼头就是在那里突然出现,拦住了刘璐,脸色凶狠地掏出一把美工刀,在刘璐的脸蛋前晃动。
我站得太远,并没有听见鬼头说了什么,但是刘璐的脸害怕地扭曲起来,忙不迭地点头,像是在做着什么承诺。
接下来一个下午,班里所有去302教室的同学,通通都在这条必经之路被鬼头举着美工刀威胁警告了一番。
我直接躲在旁边的树丛里观察。每当同学远远地走来时,鬼头就会急匆匆地离开跑去隔壁植物园里一趟,然后再回来一次,没有一次例外。
植物园那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等到放学铃响起,鬼头才一脸警戒地离开了这里。
于是我立马跑到植物园那里,在草丛里和植物架上搜寻了一番后,终于找到一个藏匿得很隐蔽的纸箱子。
我拂掉箱子表面的湿土,打开了箱盖,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四)陈志凡:我有一个故事
班长是死在那天下午最后一堂的自习课上。
我没有想为任何人辩解,但我觉得有必要把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再说说。
不知道前面的同学有没有告诉你,在上周班长把我们交的订购教育报的钱全部弄丢了。大家其实都挺讨厌班长,觉得她总是对大家很严苛,手里拿着本平时成绩手册随时准备登记我们名字。呃,那是一种你名字被写上去就会被通报批评的手册。反正大家都因此对她不满。
但后来更加让同学们愤怒的是,她竟然要求我们再交一次钱。
我想大概同学们对她的反感已经积聚到了临界点了,所以那天的自习课上,当她走上讲台趾高气扬地宣布今天放学前必须把钱都交齐后,大家的情绪都一瞬间爆发了,整个教室沸腾,怨声载道。
鬼头他——鬼头就是林伽楷。他哄叫着要推翻班长的粗暴统治,这时候本来一向都很害怕鬼头的大家,第一次那么异口同声地对鬼头的建议拍手称好。
在大家的簇拥下,鬼头变得更加气焰嚣张,再加上蓝振勋不在教室里。蓝振勋是班长的男朋友,就是因为有他在,鬼头才从来不敢对班长动手。就这样,鬼头和他的两个跟班刺头与肥猪走上讲台,和班长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
班主任很少在自习课过来看我们,那天也没有。
鬼头说,连蓝振勋也抛弃她了,不是说要把她杀了吗?
当时班长双手已经被鬼头的两个跟班反拧住,看得出来她很想哭,但是一直强忍着。
那我就帮你男朋友成全他的心愿。鬼头最后这么说。
然后鬼头他们就在同学们的喝彩声中,将班长倒吊在我坐的那个位置上方的电风扇上面。
那条绳子一直放在教室角落里,是上个学期体育节用来拔河的。
就像后来看到的那样,班长被吊在那里晃来晃去,教室里嘈杂成一片,好像每个人都获得了解放一样。
而鬼头则一直待在讲台上对班长讲一些很恶毒的话,并让刺头推动班长,将她摇晃得头晕目眩。
班长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想要挣脱绑在身上的绳子。
我想有些人和我一样,开始觉得鬼头有些过分了。可是大家还是勉强保持着欢快的笑容,害怕触犯到已经嚣张到不行的鬼头。
不好意思,我可以喝一口水吗? 谢谢。
不知过了多久,班长的身体忽然抽搐了一下,就不再扭动挣扎了。刺头将手指放在班长的鼻子下,脸色惨白地说班长没了呼吸。鬼头不信,下了讲台走过去把手指放在她的鼻孔上,然后瞬间他脸上就变色了。
这时候整个教室一段短暂的鸦雀无声,接着所有人都惶恐地想冲出教室,离开这个有死人的地方。
但是鬼头命令刺头和肥猪封住教室的前后门,并凶狠地说谁敢踏出教室一步谁就跟班长同一个下场。
接着他满头大汗,断断续续地对我们进行各种威吓。
他说他只是将班长倒吊在上面,根本没有杀她。还说如果他有罪,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因为我们都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她死掉。
鬼头说,大家想要平安无事的话,就要对这件事装作毫不知情,将它彻底抹掉。
最后,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说是要保证我们每个人都不会向警察泄露这个秘密。
他要我们拿出自己的美工刀,每个人都要走到班长的尸体面前,用美工刀插进她的心脏。
每一把美工刀都刻有自己的名字,等于是贴了凶手标签的凶器。
当时没人敢,是鬼头硬是挑些弱小的女生将美工刀塞到她们手上,然后抓住她们的手,像操纵木偶那样插进班长的身体。
我忘了是谁第一个将刀插进班长的心脏,那时候大家心智都很混乱。
教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人再大哭大闹,每个人都害怕哪怕一点点动静都会引起教室外的人的注意。
那些最开始被逼迫插了班长心脏的人,最后都成了帮凶,反过来催促那些没插过心脏的同学赶紧行动。
剩下的人只好排着队,像去小卖部买早餐一样,手中颤抖地握着美工刀,轮到自己时,闭眼鼓足勇气往眼前的尸体刺去。
每个人都刺过一遍后,美工刀便被鬼头没收掉,然后他才让我们收拾书包滚蛋。
没有人想再回到这里来,可是如果第二天不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上学,那就等于暴露了自己。
每一个走过来接受你问话的同学,都毫无例外地受到了鬼头的威吓。他会亮出那个同学的美工刀,告诉他如果在你面前乱说话,就把这把刀寄给警察,说上面还有班长的血迹和他的指纹。
整件事就是这样。
“嗯,你接电话吧。”警察对我说。
什么?
班里出了事?
(五)蓝振勋:我有一件事要做
学校足球场的观众席上,我将纸箱里的东西让唐筱芙看了,并把真相告诉了她。
她说愿意配合我的任何要求。
“下午的自习课如果排骨仔走出了教室,你就立马从外面把教室的前后门都锁上,然后离得远远的就好,不要回头。”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空荡荡的足球场,云朵遮蔽了绿茵场上的阳光。
“我会的。”唐筱芙一脸的歉意。“关于班长的事,我也很对不起她。”
“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对不起她。”
“陈志凡,去302教室。”班主任探头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排骨仔看了我一眼,战战兢兢地走出教室,并把前门关上。
坐在我左前方的阿糖回头瞄了我一眼,她虽然很担忧我的下一步举动,但还是打算实践承诺。
她假装去上厕所,走了出去,顺便将后门关上。
教室里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假装专心地做作业。
我专注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发现自己能听见门外钥匙扭动上锁的声响。
阿糖出现在窗外的走廊上,朝我扬了扬手,将手上的钥匙塞进自己的胸罩里,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抱起脚下的纸箱子,一路走到讲台面前,轰的一声将纸箱子狠狠地扔在台面上。
每个人都惊异地抬头望着我,鬼头一脸惊恐,死死地盯着我面前的那个纸箱子。
我说道:“有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梦延是怎么死的?”
台下一片静默,每个人都低下头不敢再正视我。
“你们觉得自保的最佳方式就是对任何恶势力保持缄默,视而不见就是最安全的堡垒,对吗?”
依旧没有人回答我。
我将纸箱子推倒,里面一堆美工刀倒泻在台面上,映出冷冽的刀光。
“把你们的凶器都拿回去吧。”
每个人看到自己的犯罪证据被倾倒在桌上,都瞬间红了眼地离开座位,攀爬着面前阻碍的桌子,扑上去争抢着,像一群饿昏头了的狼在猎食着什么。
讲台顿时乱成了一团,大家都不顾被刀片割伤的风险,使劲把手从人缝里伸进去,抓摸着那些带有锈红血渍的美工刀。
鬼头惊慌失措地想夺门而出,却发现门已经被锁得死死的,恐惧像一千万只蚂蚁一样爬满了他的脸,撕咬着他的面部神经。
我掏出美工刀,刀面反射的凛凛寒光照在鬼头苍白的脸庞上。
“你想干吗?”鬼头害怕地问道。
不需要再赘述半句,我已向他扑了上去。
(六)陈志凡: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
同那个老警官急匆匆地赶到教室时,已经有管钥匙的保安慌慌张张在开锁。
门终于被保安打开,同学们蜂拥而出,他们的手上都持着一把血迹斑斑的美工刀。
见到挡在门外的老警官时,他们流露出的恐惧目光,这一辈子都会烙印在他们的瞳孔里,永不消散。
他们都知道自己有罪。
他们真的不只是在鬼头的威慑下被逼无奈的一群“帮凶”。
一开始,或许他们确实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握着美工刀的手颤抖着,一边流眼泪一边靠近倒吊着的班长,心里恳求着快些结束掉这个噩梦。
但是当刀尖刺入胸部的触感传递到他们握着刀柄的指腹时,就像深海巨鲨嗅到了血腥味,本性被一瞬间唤醒。
对班长由来已久的仇视情绪,切切实实地通过插进心脏的美工刀得到宣泄,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欺凌是一种氛围。
那一刻,大家第一次尝到了欺凌的快感。
在倒吊着的班长面前,我们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第一次扮演了强势者的身份。
于是对准班长心脏的每一刀,从伊始的犹豫不决,剧变成毫不留情的快进快出。
光亮的刀片沾满了浓烈的血色,每一个人都在享受着复仇的快感,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那一天的教室里,我们都是凶手。
唯一身上毫发无损的是蓝振勋。当他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时,老警官焦急地追问他:“你到底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我杀了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回答,伸出双手,说:“随你逮捕。”
在今天中午,蓝振勋便举着那把刻着我名字的美工刀,逼着我说出了全部真相,然后要求我在和警察见面时全盘供出。
没有想到在我离开教室后,蓝振勋会用美工刀将鬼头刺死,完成他的复仇。
得知鬼头的死讯,让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如今知道是我偷了报纸订阅费的两个人,都已经死掉了。
我从来未曾对那些钱动过心,可是当鬼头的硬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时,我不得不答应把这些钱偷来作为孝敬他的保护费。
当我将偷到的一大叠钞票恭恭敬敬地送到他面前时,他很满意我的表现,并从中抽出几张钞票施舍了给我。
后来我粗心地将这些钱交给班长作为班费。
班长后来私底下来找我,说她知道那些钱是我偷的。因为她有在其中一叠纸币上做了不一样的标记,我交给她的班费里就有三张是她做过标记的。
她说她不相信我是这种人,问我是不是谁在胁迫我。
我只好向她坦白,是鬼头。
我哀求着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我会尽一切努力把钱凑齐还给她。
但是她说不要,她说要让我出面指证鬼头,不能再让他为所欲为。
如果你试过每天至少一次被人拖到校园的阴暗角落暴打一顿,恐吓咒骂嘲讽成了你耳边最常出现的话语,甚至那些被欺负但是没我这么惨的人,也不会带着同情心看待我,我从他们的眼中只看到鄙夷和厌恶,长此以往,你就会成为一个最会为自己打点算计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夹缝中生存自保。
而我算计得很清楚,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筹码,和班长站在同一条战线,属于正义的那一边。
我是寒风中的一根草,只有摇摆不定的卑微,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只配被利用。
鬼头利用我去偷钱,班长利用我去对付鬼头,蓝振勋利用我去向警察举报。
这都是我的命运。
因为我最好欺负。
就连班长在教室里倒吊着的时候,鬼头也看中了我的软弱无能,把我抓起来扔到倒吊着的班长面前,让我做第一个用美工刀捅班长尸体的人。
因为我最好欺负。
我知道鬼头不会放过我,他随时可以杀掉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恐惧的眼泪早就爬满脸颊,我步履维艰地靠近着她。
她的心脏位置正对着我的脸,我颤颤巍巍地举起美工刀,试图用最柔缓的力度插进眼前的心脏部位。
当我的刀刚刺穿她的校服,刀尖触到她的肌肤时,我惊异地发现班长的胸部有不明显的起伏。
那是微乎其微的呼吸。
我呆住,侧身看了看周围的人,刺头和肥猪各自堵着前门和后门,大家则哭喊着想推开他们。没有人有心思往我这边看,没有人察觉到,班长还活着。
刚才的失去呼吸,只是短暂的休克。
“他妈的发什么呆,快动手!”鬼头正忙着痛打另一个不断尖叫的男生,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催促我。
我想开口告诉他们,班长没死。可是美工刀还是情不自禁地又往前推进了一厘米,我能感觉到班长微弱的呼吸。
我知道班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便在她被鬼头吊起来之前,她依然在尝试向班里的同学重新征收一次报纸订阅费,承受四面八方的责难。不为别的,只为了激起我的勇气和良心。
当初我拒绝站出来指证鬼头时,她说她了解我的忧虑和苦衷,不会让我一个人深陷泥沼,她说愿意和我承受一样的处境,体会我被欺负的痛苦。
班长会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受千夫所指的自残方式来折磨我的良心。
可是我算计得出,自己只有两条出路。
要么指证鬼头,要不被迟早恼羞成怒的班长举报。
班长的正义感只限于包裹住这间教室,而一旦踏出这间教室,我知道在回家的路上,有谁会在冷酷地等待着我。
每个人都如此冷漠,她一个人微弱的正义,又怎能让我逃出被欺辱的桎梏。
一想到这儿,我的手忍不住用力,将刀子深深地刺进去,直到她的胸部不再起伏。 前排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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